2017年7月20日 星期四

林昭受難記—蘇小和


——1965年,
林昭在上海提籃橋監獄狂寫血書

緣起

多年前我無法理解耶穌為什麼要被釘在十字架上,神賦予他大能,他斥責大海,禦水而行,能叫瞎眼的人得看見,叫麻風病人皮膚光滑,還能叫死去的人重生,他完全有能力拯救自己。直到有一天我被耶穌揀選,才知道耶穌之死,乃是為這個世界贖罪,沒有耶穌,這個糟糕的世界將徹底沉淪。

我無意將林昭與偉大的耶穌類比,但林昭顯然是一名中國使徒,她心底純淨,完全無罪,可是人們卻殺了她。我曾經沿著自由的向度、民主的向度、國家的向度、個人尊嚴的向度去理解林昭,但當生命就要被剝奪,當全體中國人匍匐在地、萬馬齊喑,為什麼只有林昭一個人堅守住了正義的尺度?

大概在1961年左右,身處監獄的林昭遇到了俞以勒。以勒,出自《聖經》創世紀20章14節,“亞伯拉罕給那地方起名叫耶和華以勒,直到今日人還說,在耶和華的山上必有預備”。俞顯然是一名虔誠的基督徒,因為虔誠,所以被關進監獄。幾年之後,她出獄,去看望林昭的妹妹彭令范,如此陳述:“管理人員認為一個偏激的反革命和一個入魔的基督徒是沒有共同語言的。事實恰好相反,我們成了好朋友。當時還約好用密碼通消息,用敲擊和停頓代表英文字母。不久,當局將我們分開。幾個月以後,又巧遇在鄰室。密碼就用上了。”

感謝主的孩子俞以勒,她為我們保留了林昭的寶貴資訊。由此我們知道林昭在監獄裏寫血書,紙筆沒收以後,她把牙刷柄在水門汀上磨尖以後,再刺破血管,用血寫在白色的被單上。我們還知道俞以勒給林昭帶來了水和聖靈的福音,林昭變成了一名堅定的基督徒。她的話語系統由此走在了耶穌基督的道路上。在給《人民日報》編輯部的信中,在日記裏,林昭寫了“主曆”這樣的名詞。她經常提到“我的路線,上帝僕人的路線,基督政治的路線”,還有“基督親兵”,“作為一個基督徒”等等。

彭令范相信她的姐姐在監獄裏已經是一名主的孩子,在抄寫血書的時候,她讀到了神與林昭同在的禱告詞:

“不不!上帝不會讓我瘋狂的,在一日,她必需保存我的理智與保存我的記憶,但在如此固執而更陰險的無休止的糾纏與逼迫之下,我幾乎真的要瘋狂了。上帝,上帝幫助我吧,我要被逼瘋了,可是我不能夠瘋,我也不願意瘋呀。”

“我默默地摳著牆上的血點,只有想到那麼遙遠而又那麼切近的慈悲公義的上帝時,我才找到我要說的話,這個滿腹委屈的孤憤的孩子無聲地禱告過,天父啊,我不管了,邪心不死的惡魔這麼欺負人,我不管了,我甚麼都不管他了。”

林昭用血把這些禱告詞寫在監獄裏的牆上,這個時候,一名或者多名女獄警反復毒打林昭,在滿身傷痕和痛苦中,林昭一次又一次求告上帝,求上帝安慰他的孩子。

“為義受逼迫的人有福了,因為天國是他們的。” 現在, 我要陳述林昭的道路,如同當年馬太陳述耶穌一樣。

1、林昭的家譜

林昭,蘇州人。父彭國彥,母許憲民,妹彭令范,弟彭恩華。
父彭國彥,早年留學英國學習憲政,1922年考入東南大學主修政治經濟,1926年畢業論文是《愛爾蘭自由邦憲法述評》。1928年在國民政府舉辦的第一屆縣長考試中獲第一名,被任命為蘇州吳縣縣長。因書生意氣,不擅逢迎,被調至蘇北邳縣去作縣長,旋即因同樣原因被政府開缺,賦閑在蘇州老家。1945年以後在上海中央銀行工作。1949年以後一直賦閑在家。1960年其女林昭被捕後月內服滅鼠藥自戕。

母許憲民,1908年生,抗戰名人,社會名媛。自16歲便在哥哥(許金元)影響下投身革命,為蘇州第一個穿上軍裝之女兵。1936年任第戰區上海淞滬三區專員。1946年,在史良支持下,參加國民黨偽國大競選並當選國大代表,在一系列有利身份掩護下,資助建立共產黨地下電臺,提供收發電報場所,並幫助地下黨進行策反活動。日本投降後曾任蘇州縣銀行董事、《大華報》總經理、蘇福長途汽車公司董事長。1949年後曾任蘇州市政協委員。暴死於1973年上海街頭。

妹彭令范,畢業於上海第二醫學院,從文革至一九八○年赴美前,在上海任醫生。在美國達拉斯和威斯康辛大學獲兩個碩士學位,現在一家大學做研究工作。現已入籍美國,語言與文字均以英文為主。

弟彭恩華,現在美國加州大學任助教。
大舅許金元,曾任中共江蘇省委青年部長、蘇州特別支部書記,1927年“四.一二”事變中遇難,屍體被國民黨裝入麻袋拋入長江中。

堂舅許覺民,中國社科院文學所研究員。

叔叔彭國珩,隨聶榮臻將軍南下的時候,在三十年代犧牲。

2、林昭出生

林昭出生的事記在下麵:1932年12月16日,生於蘇州,系長女。原名彭令昭,乳名蘋男。中學時發表文章曾署名令昭。林昭為筆名,大學入學時正式改名林昭。父親為其取名令昭是望其效學班昭。

3、地下黨員

中學時曾在共產黨的週邊組織大地圖書館工作,被發展為地下黨員,並被列入蘇州城防指揮部學生黑名單,在地下黨組織黑名單上人員緊急轉移時,未參加此次撤退,從此與地下黨失去聯繫。

4、教會學校

從蘇州景海女師附中高中畢業。該校與上海的中西女中屬同一教會所辦,系蘇州一所名校。 景海教會學校課程與當時國民政府頒發的教學大綱一樣,區別在英語課程稍微多一些,另外硬性規定學生每禮拜天去禮拜堂做禮拜。 在這所學校裏,林昭受洗。

5、不出國留學

1949年7月,其母許憲民要求林昭出國留學,或報考北大。林昭自行報考了蘇南新聞專科學校,錄取後母親不允許其入學,說,你要去,以後就不要再回來,林昭回答說,我不回來就是。母親還要她立下契約,以後“活不來往,死不弔孝”,林昭說,好,我就寫。從此離家三年無音訊。

10月,林昭寫作《我們相親相愛就象兄弟姐妹》,內含基督愛人如己思想。

6、迷上毛澤東

1950年5月,林昭從蘇南新聞專科學校畢業。在給朋友的信中,說“現在我真是一無所求,就是對家庭的感情也淡多了。我心中只有一顆紅星,我知道我在這裏,他(毛澤東)卻在北京或莫斯科,每一想起他,我便感到激動。” 信中多次將毛澤東稱為“父親”。8月,蘇南新專的同學全部下到基層支援地方工作。林昭隨蘇南農村工作團參加蘇南農村土改。

7、史達林的故事

林昭參加完土改工作,以幹部身份分配到常州民報工作《常州民報》、常州文聯工作。在《常州民報》擔任副刊編輯,深入工人之中撰寫了大量報導,寫有專欄“史達林的故事”,在讀者中影響甚廣。

8、江蘇省文科第一名

1953年,林昭以江蘇省文科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新聞專業。任校刊編輯。期間閱讀大量書籍,古典文學造詣和寫作能力深得北大名教授游國恩等人賞識。 報考北大時名為彭令昭,入學時即改名為林昭。本年,其妹彭令范考入上海第二醫學院。

9、《紅樓》創刊

1955年秋,北大著名學生綜合性文藝刊物《紅樓》創刊,林昭任編委。編委會名單:主編:樂黛雲先生、副主編:康式昭、張鍾、編委:馬嘶、李任、王克武、林昭、張元勳、謝冕、張炯。編輯部無辦公場所,編輯工作往往擠在林昭在文科女生宿舍二十七齋二樓宿舍裏進行。 《紅樓》創刊號1957年元旦出版,發行組組長李鑫一。創刊號封面題名為「山雨欲來」四字;第二期三月一日出版,責任編輯林昭、張元勳;第三期為紀念「五四」專刊。 1957 三月版《紅樓》“編後記”中,林昭寫到:“我們希望能在《紅樓》上聽到更加嘹亮的歌聲,希望我們年輕的歌手,不僅歌唱愛情、歌唱祖國、歌唱我們時代的全部豐富多彩的生活;而且也希望我們的歌聲像熾烈的火焰,燒毀一切舊社會的遺毒,以及一切不利於社會主義的東西。”

10、為張元勳辯護

1957年5月19日黃昏時分,北大學生大餐廳東門外牆上出現了大字報。張元勳等隨即貼出詩歌體大字報《是時候了!》(由沈澤宜和張元勳共同創作)。
次日,林昭在日記中寫道:“在這樣的春天,到處談論著整風,我們懷著興奮的心情,期待著……昨天出現了第一張責問主席團三大的代表由誰選出的大字報,隨後出現了用大字報幫助黨整風的建議……夜裏,大飯廳前出現了更多的大字報。這可真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傍晚,天氣極悶熱,在北大十六齋東門外的臨時論壇上,林昭因見一群人攻擊張元勳,仗義執言。有人怒問:你是誰?答:我可以告訴你,沒關係。武松殺了人還寫殺人者打虎武松也,何況我還沒殺人。你記下來,我叫林昭。林,雙木三十六之林;昭,刀在口上之日的昭。

是夜喝酒大醉,此後臥床兩天。後沉默無語,每日在善本書庫靜讀。

29日,上午,於《紅樓》編輯部開除張元勳與李任會議中發言批判張元勳時言:“我有受騙的感覺!”。

不久,林昭成為北大八百名右派分子之一,並因此永遠沒能畢業。

6月,《人民日報》發表社論《這是為什麼?》,說隨著運動的進展,出現了一些背離社會主義的言論,是右派分子乘機向党進攻。北京大學反右運動開始。同學陳愛文回憶:“其後幾乎所有的右派都檢討了。惟一一個不肯檢討的,就是林昭。”

11、自殺未成

秋天,林昭確信自己與譚天榮、張元勳等學生一起被打成右派分子,吞服大量安眠藥自殺抗議,被同學發現,及時搶救過來。被判勞教三年。後因新聞專業負責人羅列憐其體弱多病,經常咳血,冒險為之說情,未發配至西北勞改,改留新聞專業資料室接受群眾監督改造。
12月21日,週六晚,於海澱新華書店與張元勳偶遇,對張說:“情況已到了最嚴重的關頭,我們都要時刻作好被捕的思想準備”,並告之家庭住址,其一、上海茂名南路159弄11號,其二、蘇州喬司空巷15號。

三日後(12月25日晨),張元勳欲往英國大使館政治避難而被捕,判刑八年,羈押於山東省某監獄,一九六五年十二月釋放。釋放後仍被留置於勞改隊繼續改造。

12、資料室

1958年6月,北大新聞專業合併到人民大學新聞系(東城鐵獅子胡同),由系主任羅列照顧安排,林昭和王前(劉少奇前妻)及另一青年右派甘粹同在人大新聞系書報資料室監督勞動。主要工作為學校編寫《中共報刊史》收集資料。林昭獨住于九樓宿舍九樓樓梯下一間小屋內。此段時間常徘徊于天安門英雄紀念碑前思索,苦苦尋求答案。

與人大新聞系右派學生甘粹相愛,並提出結婚申請,被斥為以戀愛抗拒改造,申請未獲批准。

期間創作完成《海鷗之歌》和《普羅米修士受難之日》兩首長詩,並每週日帶甘粹去王府井教堂作禮拜,給甘粹講聖經的故事。

13、回上海養病

1959年,林昭心情惡劣,支氣管擴張病情加重,冬天咳血加劇,請求回上海母親身邊養病,校方拖延不允。1960年初,人民大學校長吳玉章親自批示准假,由母許憲民來北京接回上海養病。回上海後,療、養皆好,日漸康復。
此時, 林昭心情尚好,于寄友人信中附一張自畫賀年卡,上繪一艘帆船,旁注雲:直掛雲帆濟滄海。

越幾日,給在甘肅某地勞動的北大“右派”同學劉發清寄糧票35斤。 時劉發清每月口糧為20斤,沒有菜及任何副食,因為餓得全身浮腫,醫藥室的藥都被吃光了,周圍的村莊更是“餓殍遍野”,“晚上可以聽見遍地的哭聲”。 靠這些糧票,劉發清每天多加了半斤糧食,撐過了冬季最艱難的兩個多月。

14、張春元來上海

蘭州大學歷史系右派學生張春元和物理系研究生顧雁,因讀林昭“海鷗之歌”,從甘肅天水農村慕名來到上海,與林昭相聚。十月,編輯《星火》雜誌,為手刻蠟版油印,八開大小,無裝訂),發表《海鷗之歌》及長詩《普羅米修士受難之日》。因主創人員紛紛以“反革命小集團”名義入獄,刊物只出版一期便告夭折。

這一年,林昭因為彭德懷冤情、大躍進、南斯拉夫等事撰文上書北京。
秋,致信張元勳青島家中,欲往青島。張元勳此時被押於山東省某監獄,張元勳大哥回信告知此情。林昭尚未收到信,到十月,上海公安局靜安分局派人至蘇州以“現行反革命”罪名將其逮捕。

15、父親自殺

逮捕林昭時,其父彭國彥恰好進來,當即變了臉色,口中喃喃道:我們家完了,我們家完了!言畢踉蹌離去。未及一月,其父服滅鼠藥自殺身亡。
之前,林昭在蘇州家中養病期間已經與父親就觀念問題徹底和解,這也是其父在林昭被捕後月內即自殺身亡原因之一。其父死前已被打為歷史反革命,以糊火柴盒為生。

16、張春元被槍斃

10月,蘭州天水參與《星火》地下刊物的右派與當地群眾30多人遭捕殺。其中武山縣委副書記杜映華被判五年,譚蟬雪、胡曉愚、何之明十五年,中文系學生楊賢勇十年,生物系學生陳德根七年,化學系學生向承鑒十八年,苗新久二十年,顧雁判刑17年,關押20年,徐誠十年以上。當地40多歲的農民劉武雄十二年。 張春元被判無期徒刑,逃脫,幾年後被捕並槍決。

中共中央監委副書記錢瑛帶了一個工作組到甘肅調查,曾過問“《星火》反革命集團”案,建議從寬處理。但1962年臺灣方面叫囂“反攻大陸”,國內政治形勢緊張,對政治犯從嚴處理,該案有十幾人被判了重刑。

張春元、杜映華二人都被關在專門收押重刑犯的甘肅省第三監獄。杜映華刑滿後,名曰“釋放”,卻如別的犯人一樣不得回到社會,留在省第三監獄“就業”當工人,唯一區別是有一定的外出自由。1968年上海當局處決林昭的前後,甘肅當局誣指張春元“密謀暴動越獄”,杜映華被指為張傳遞消息,兩人均被判處死刑,立即槍決。

17、與俞以勒關在一起

1961年,林昭羈押于靜安分局看守所。她開始寫作思想日記,並和基督徒俞以勒囚拘一室,相處甚好,相互影響甚多。獄方將林昭和監獄中最頑固的基督徒關在一起,原意是想讓他們在信仰上相互打擊。

基督福音通過俞以勒再次臨到林昭身上,從此她真正走在了耶穌基督的路上。

18、林昭不回家

1962年3月,林昭在獄中病情嚴重,靜安公安分局通知保外就醫,由母親和妹妹接回蘇州喬司空巷15號家中休養。出獄時林昭抱著桌子腳不肯回家,對母親和妹妹說:“他們還要把我抓進來的,放我是多此一舉。” 後來知道,公安同意林昭保外就醫確實是一條計,因為《星火》“主犯”張春元在逃,放林昭為了引蛇出洞。而林昭年底又再次入獄。

19、在蘇州認識黃政

在蘇州養病期間,林昭結識了剛從勞改農場釋放回來的右派黃政。9月,與黃政、朱泓等人起草“中國自由青年戰鬥同盟“的綱領和章程。在上海市淮海中路與無國籍僑民阿諾聯繫,請阿諾將《我們是無罪的》、《給北大校長陸平的信》等帶到海外發表。

12月23日,再次被捕,投入上海提籃橋監獄,因拒不認罪,雖不是主犯仍被重判二十年徒刑。此間,獄方曾安排去上海精神病院作精神鑒定,院長粟宗華親自判定她精神不正常。文革中。粟宗華被指稱“包庇反革命分子”林昭和陸定一的太太嚴慰冰,抑鬱成疾含恨而終。

20、絕食書

1963年6月18日,林昭寫《絕食書》:
“一息尚存,此生寧願坐穿牢底,決不稍負初願,稍改初志。”
“我經歷了地獄中最最恐怖最最血腥的地方,我經歷了比死亡本身更千百倍的更慘痛的死亡。”
8月8日,從上海市監獄移拘上海第一看守所。 有感於和鑒湖女俠秋瑾悲涼身世相似,借秋瑾斷句為韻,寫《秋聲辭》。

21、血書(1)

1964年9月始,林昭的紙筆被獄方收繳,無法書寫。此後一直用竹簽、髮卡、牙刷柄,牙刷柄在地上磨尖,先戳破自己皮肉,取血、書寫,陸續在牆壁、襯衫和床單上用鮮血書寫文章和詩歌計二十余萬字。此書寫方式,在人類思想史上,乃至人類歷史上絕無僅有。

11月始,林昭謝絕營養葷菜。 因與獄方談話不投機,第四次加戴手銬,以玻璃片割破左腕血管自殺未遂,是日起絕食十日。

12月,林昭第一次給《人民日報》寫信反映案情並表達政治見解,血書:“長期以來,當然是為了更有利於維持你們的極權統治與愚民政策,也是出於嚴重的封建唯心思想和盲目的偶像崇拜雙重影響下的深刻奴性,你們把毛澤東當作披著洋袍的真命天子,竭盡一切努力在室內外將他加以神化,運用了一切美好詞藻的總匯與正確概念的集合,把他裝扮成仿佛是獨一無二的偶像,扶植人們對他的個人迷信。” 無回音。

22、血書(2)

1965年2月21日晨,林昭再次開始拒食。第二次給《人民日報》寫信反映案情並表達政治見解,血書:
“這怎麼不是血呢?陰險地利用我們的天真,幼稚,正直,利用著我們的善良,單純的心與熱烈激烈的氣質,欲以煽動加以驅使。而當我們比較成長了一些,關始警覺到現實的荒謬殘酷,開始要求我們應有的民主權利時,就遭到空前未有的慘痛無己的迫害與折磨和鎮壓。怎麼不是血呢?我們的青春、愛情、友誼、學業、事業、抱負、理想、幸福、自由,我們之生活的一切,這人的一切,幾乎被摧殘殆盡地葬送在這污穢不堪罪惡極權制度的恐怖統治之下。這怎麼不是血呢?”

無回音。此信附有一封呼籲書,要求轉給正在給非洲人效力的日本律師長野同治和智利記者羅哈斯,希望引起國際正義力量對自己事業及案情的關注。
3月6日,林昭交上血寫的絕食書,獄方鼻飼流質,至5月31日共絕食八十天,此間天天寫血書。到上海第一監獄22個月,僅於1964年11月5日家人送了一回副食品。

3月中旬某日,血書“有事要求立即提審“。3月至5月,期間一個半月沒有張口說話。

23、血書(3)

3月23日,開始寫血書《告人類》:
“作為一個人,我為自己的完整、正直而乾淨的生存權利而鬥爭那是永遠無可非議的。作為基督徒,我的生命屬於我的上帝││我的信仰,為著堅持我的道路,或者說我的路線,上帝僕人的路線,基督政治的路線,這個年輕人首先在自己的身心上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這是為你們索取的卻又是為你們付出的。先生們,人性││這就是人心啊!為甚麼我要懷抱著,乃至於對你們懷抱著一份人性,這麼一份人心呢?歸根到底,又不過是本著天父所賦予惻隱、悲憫與良知,在接觸你們最最陰暗,最最可怕,最最血腥的權利中樞,罪惡核心的過程中,我仍然察見到,還不完全忽略你們身上偶然有機會顯露出的人性閃光,從而察見到你們的心靈深處,還多少保有未盡泯滅的人性,在那個時候我更加悲痛地哭了。”

6月1日,林昭刺破手指,在判決書的背面用鮮血寫下《判決後的申明》:昨天,你們,那所謂的偽法院,假借和盜用法律的名義非法判處我徒刑20年,這是一個極其骯髒極其可恥的判決。但它確實也夠使我引為判逆者無尚光榮的,它證明著作為一名自由戰士的林昭,吾至清操大節正氣。

7月至12月,林昭第三次給《人民日報》寫信申訴案情並陳述政治思想,重點批評“階級鬥爭“學說和集權統治,呼籲人權、民主、和平、正義,長達十萬字。

24、張元勳看望林昭

1966年5月6日,上午8時,張元勳以未婚夫名義偕同林昭母親許憲民至上海提籃橋監獄探監。這是林昭唯一一次得到同仁看望。林昭臉色失血般地蒼白與瘦削,長髮可抵腰間,半數皆白。頭頂一方白布,上用鮮血塗抹成一手掌大小“冤”字。臨別,林昭搜遍破布包,送給張元勳一帆玻璃紙疊成的小船,小船有白色的帆,鮮黃色的船身和桅杆,另贈詩一首。囑將其文稿、信件搜集整理成三個專集:詩歌集題名《自由頌》、散文集題名《過去的生活》、書信集題名《情書一束》;並托張元勳關照其母及弟、妹,語未畢而淚如雨下,痛哭失聲,悲噎不止。據管教幹部言:在他們的記憶裏也從未見林昭如此一哭。

中間,林昭取下頭上“冤”字頂巾,以示張元勳:在半是白髮的根部,所指之處,乃見大者如棗,小者如蠶豆般的頭髮揪掉後的光禿頭皮。並指著周圍獄警告訴張元勳:“他們想強姦我!所以我只能把衣服縫起來!”。張元勳發現:她的衣服與褲子都是縫在一起的。林昭在押期間被用兩副手拷把雙手拷在背後一百八十天,即便吃飯、大小便、婦女例假時也不給鬆開。

25、林昭被殺

1968年4月29日,整日瓢潑大雨。林昭接到由二十年年有期徒刑改判為死刑、立即執行的判決書。當即血書“歷史將宣告我無罪!”。當天被從監獄醫院病床上拖起,秘密處決。死刑判決書到底由誰頒發、簽字,無從知曉。沒有記錄。
林昭被槍殺前,獄中曾召開公審大會,林昭被帶出來,口中塞一橡皮塞子,此物專為禁止犯人出聲設計,隨人張口而伸縮,越反抗越脹大,會使整個面孔變形。同時頸上還勒有塑膠繩子,這種對付特別“危險”犯人的雙管齊下,令林昭的臉發紅發青,在場犯人無不感到極為恐怖。開會時獄囚們竟驚呆到忘了喊打倒口號,令主持人大怒。

另據林昭母親友人之子稱,當日下午三時許,目睹林昭被兩吉普車急挾至龍華機場,拖出車外,腳踢僕地,三彈歿命,立時將屍體拖入車中,疾馳而去。
林昭究竟被殺于何地,無人可知。骨灰遺落何處,亦無人可知。

26、5分錢子彈費

1968年4月1日,下午兩點左右,公安人員至上海茂名南路159弄11號二樓林昭母親家,索取五分錢子彈費。其妹彭令范送上五分鎳幣,母許憲民大哭:“我的蘋!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媽媽對你是有罪的!如果我是一個普通的家庭婦女,那麼我們家庭的悲劇都不會發生。我的蘋!你受了多少苦啊”,隨即昏厥。
林昭執刑後幾天,獄方通知家人去提籃橋監獄取遺物,彭令範陪著神志恍惚的母親同去。取得包裹一隻,內有棉襖一卷已完全拆碎檢查過,血跡斑駁的被單若干和不少白布條上模糊的血書,還有幾件衣服。反復尋查所謂遺物,難覓片紙隻字或林昭在獄中多年的別的留存。
許母幾番至上海提籃橋監獄、上海公安局、上海高級法院詢問林昭的遺體究竟被如何處理?如果掩埋,埋於何處?如果火化,骨灰何在?均全遭拒絕皆不奉告,且聲厲色獰,拒於門外。

27、許憲民流落街頭

1973年秋,馮英子于上海復興中路陝西路附近街頭偶遇一瘋婆子,面無血色,目光遲鈍,滿含憂傷,披著一頭亂髮,穿一套油漬斑斑的破衣,鞋跟已失,說話時惶顧四周,面帶恐怖神情。同馮英子擦身而過後,又回過頭來向她招呼:“你的問題解決了沒有?”馮英子驚詫之下,方認出此乃許憲民。

1975年11月24日,許憲民摔倒在上海街頭,送上海第一人民醫院。醫院稱反革命不予搶救,第二天離世。

(本文主要參考了摩羅先生整理的林昭年譜初稿,致謝)


林昭血書

‧獄中日記三本(存彭令範處)
‧絕食書(1963年6月18日)
‧秋聲辭並序七律五首(1963年10月‧有手跡影本謄錄本傳世)
‧囚室哀思(1963年11月24—25日‧有手跡影本謄錄本傳世)
‧自誄(血書331字‧1964年2月‧有手跡影本謄錄本傳世)
‧家祭(1964年3月)
‧致鐐銬(1964年3—4月)
‧致審訊者(1964年3-4月)
‧啊,大地!(詩歌)
‧獻給檢察官的玫瑰(血書‧詩歌)
‧獄壁血詞(方寸38個血字‧1964年11月後)
‧起訴書批註(墨血間書3739字‧1964年12月2日‧有手跡影本謄錄本傳世)
‧一致柯慶施信(墨血間書‧1964年12月6日)
‧一致人民日報編輯部信(墨血間書‧1964年12月6日)
‧二致柯慶施信(墨血間書‧1965年2-3月)
‧二致人民日報編輯部信(墨血間書‧1965年2-3月)
‧三致人民日報編輯部信(墨血間書‧1965年7月14日—12月5日‧有手跡影本謄錄本傳世)
‧無題九章並跋(血書783字‧1965年3月5—7日‧有手跡影本謄錄本傳世)
‧判決後的聲明(血書430字‧1965年6月1日‧有手跡影本謄錄本傳世)
‧血衣題跋(血書407字‧1965年7月6日‧有手跡影本影謄錄本傳世)
‧獄壁血字——我以我血薦軒轅(3寸見方血字‧1965年3月14日)
‧祭靈耦文(血書867字‧1965年4月9日後某日‧有手跡影本謄錄本傳世)
‧起訴書題跋(血書580字‧有手跡影本謄錄本傳世)
‧歷史將宣告我無罪(血書‧1968年4月29日)
‧靈耦絮語(血書‧18萬字‧尚封存于林昭檔案)
基督還在世上(血書‧尚封存于林昭檔案)
‧不是練習——也是練習(血書‧尚封存于林昭檔案)
‧練習二(血書‧尚封存于林昭檔案)
‧練習三(血書‧尚封存于林昭檔案)
‧鮮花開放在悲壯的五月(血書‧尚封存于林昭檔案)
‧告人類書(血書‧尚封存于林昭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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